终南山的云头最近总拧着劲儿,像被谁揉皱的黄纸。先是山腰的古柏一夜之间枯成炭杆,树芯里淌着发臭的绿浆,再是山脚下的溪水翻着白沫子,舀起来能看见水底沉着半截蛇鳞,巴掌大,带着七道黑纹。砍柴的老汉们蹲在晒谷场抽烟,烟袋锅子敲得震天响,都说怕是那东西真从地底爬出来了。
这话没说错。七头蛇妖在终南山底困了三百年,当年被雷公关进锁妖崖时,七个脑袋咬碎了三十六块岩石发誓要把整座山搅成泥沼。如今它挣断锁链的那天,终南山的月亮都惊得褪了色,七个蛇头从崖缝里钻出来时,最中间的脑袋顶着半块锁链,吐着信子笑,涎水落在地上,石头都冒泡。它嫌山风不够腥,把黑龙潭的水搅成墨汁,又逼得千年灵芝从土里蹦出来,根须在它面前抖得像筛糠,七个喉咙一起哼哼,说这山该换个主人了。
最先找上门的是钟馗。这黑面神刚从长安城捉完鬼,提着满袖的阴气往终南山走,脚还没沾着山土就闻见那股子腥臊。他豹头环眼一瞪,虬髯根根竖起来,手里的青锋剑 “噌” 地出鞘,剑穗上的铃铛还没响完,人已经落在蛇妖面前。“孽障,三百年前没把你钉在崖上晒成干尸,倒敢出来掀老子的地盘?” 他说话像砸石头,每字都带着火星子。
七头蛇妖最左边的脑袋吐着信子接话,声音尖得像刮瓷片:“钟馗老儿,你那剑三百年没开刃了吧?看看这山,草木都认我当主子。” 最右边的脑袋却闷哼一声,似乎嫌左边的聒噪,中间的脑袋突然张口喷出绿雾,钟馗早有防备,挥剑劈出一道金光,雾到跟前就散了,只在地上留下串冒烟的坑。他最见不得这些耍阴招的,剑招使得又快又猛,每一剑都往蛇妖七对眼睛中间扎,可蛇妖七个脑袋各有各的心思,有的偏头吐毒,有的摆尾扫山岩,乱中有序,倒让钟馗的剑好几次劈在空处。
展开剩余67%正打得难分难解,天边滚来团乌云,黑得像浸了墨的棉絮,里头裹着炸雷。雷公踩着闪电下来,手里的锤凿还冒着电光,刚落地就骂:“好你个长虫精,当年饶你一命,竟敢在终南山撒野!” 他这暴脾气比钟馗还烈,说话时锤凿 “咔咔” 碰了两下,一道惊雷就劈在蛇妖身边,炸得碎石乱飞。蛇妖中间的脑袋被劈得晃了晃,怒得七个喉咙一起嘶吼,卷起山洪就往雷公身上泼,却被雷公身边的电光挡在三尺外,水珠子刚沾着光就化成白汽。
雷公和钟馗不一样,钟馗靠的是一股子刚猛,剑剑要见血,雷公却讲究章法,雷声先震得蛇妖七头犯迷糊,再用闪电劈它最硬的鳞片。可蛇妖毕竟有七个脑袋,一个被震晕了,另一个立马清醒着指挥,有时候左边的脑袋想逃,右边的偏要往前冲,反倒让雷公的闪电落了空。钟馗看得不耐烦,一剑挑开蛇妖的尾巴,冲雷公喊:“你那雷再响点!震碎它这七颗黑心!” 雷公回嘴:“你倒是劈准些!别总让它躲进云里!” 两人嘴上斗着,手上却配合得越来越密,剑光裹着电光,把蛇妖逼得节节后退,七个脑袋上都挂了彩,绿血滴在地上,烧得野草滋滋响。
就在这时,终南山的最高峰突然飞起一团火光,像从太阳里撕下来的绸带,转眼就落在战场中间。是玄鸟,翅膀展开遮了小半个天,羽毛红得像烧透的炭,却没半点火气。它落在一块被雷劈裂的巨石上,歪着头看了看钟馗,又看了看蛇妖,最后冲雷公叫了一声,声音不像鸟鸣,倒像古钟撞在云上。
七头蛇妖看见玄鸟,七个脑袋突然一起往后缩,最中间的那个颤声说:“你怎么来了……” 玄鸟没理它,只是扇了扇翅膀,那些被蛇妖毒汁烧坏的草木竟慢慢直起腰,枯柏的树桩上冒出嫩芽。钟馗收了剑,他认得这神鸟,当年他在终南山修道时,见过它从东边飞来,翅膀上驮着日出。雷公也停了锤凿,闷声说:“这是我们跟妖精的账,你别插手。”
玄鸟转头看他,喙里吐出人言,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水面:“终南山不是谁的地盘,是草木鸟兽的家。” 它又看向蛇妖,七个脑袋此刻都耷拉着,最左边的那个还在淌眼泪,不知道是怕还是悔。玄鸟忽然腾空而起,翅膀扫过蛇妖的七个脑袋,每扫过一个,那脑袋就缩回去一点,最后竟缩成个圆滚滚的肉球,只留中间一个脑袋,蔫蔫地垂着。“三百年不够你悟,就再困百年,看看这山的日出。” 玄鸟说完,衔起那个肉球,往锁妖崖飞去,飞过时洒下金粉,落在崖口就长成排桃树,花开得正艳。
钟馗看着桃树愣了愣,突然笑起来,虬髯都跟着颤:“还是你有法子。” 雷公把锤凿别回腰间,脸膛还是红的,却嘟囔着:“下次它再敢出来,我定要劈碎它剩下的脑袋。” 玄鸟没回头,只是往东边飞去,翅膀带起的风把乌云吹散了,月亮又亮堂堂地挂在天上,照着终南山的轮廓,比往常更清晰些。
后来砍柴的老汉们说,那天后溪水清了,枯柏发了芽,就是夜里总听见锁妖崖那边有哭腔,七个调门儿混在一起,听着又可怜又可气。钟馗还住在山腰的破庙里,只是剑穗上的铃铛换了个新的,据说是玄鸟从东边衔来的铜铃。雷公倒是不常来了,偶尔乌云飘过终南山顶,山下的人就知道,准是那暴脾气的神又在天上盯着,怕哪个不长眼的妖精再敢来捣乱。而终南山的日出,还是像三百年前一样,每天从玄鸟飞过的方向升起来,把金光洒在每块石头、每棵草上,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,又好像什么都被悄悄记在了风里。 #神话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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